来源:中华书画网  作者:佚名

  07

  我们不去,因为他是不回来的

  杭州与南京自古就是佛土,所谓“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”,杭州的寺庙则更多了,大小两千余所。

  作家郁达夫就说过,杭州最多的东西有两样,蚊子跟和尚。

  佛寺多在风景名胜处,李叔同长年在这两地任教,也没少逛。

  自古文人都把西湖比西子美人,李叔同却在西湖的氤氲朦胧的雾气里感受到了佛法空灵。

  其实,文艺人士出家在民国并不罕见。苏曼殊就曾以“自刎”要挟住持为其剃度,声称要“扫叶焚香,送我流年”。可他三次出家,三次还俗,情根仍在红尘中,忍不了佛教的清规戒律,只落了个“风流和尚”的称呼。

  而李叔同,却是个有了想法一定会去付诸实践并且做到极致的人。

  1918年春天,那名叫福基的日本女人从上海匆匆而来,寻遍苏杭两地,终于在虎跑寺找到出家的丈夫,这是两人相识的第11年,在这以前,两人恩爱有加,相濡以沫。

  她为他放弃家乡,不远万里来到中国;他为她冷落发妻,千里迢迢定居江南。可是在古旧寺院门前,这位曾经的丈夫却连门都没有让妻子进。

  她问他什么是慈悲。他说,爱,就是慈悲。

  福基无奈对着关闭的大门悲伤责问:慈悲对世人,为何独独伤我?

  关于和福基分别,李叔同的同学黄炎培曾在《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生》一文中写道:“船开行了,叔同从不一回头,但见一桨一桨荡向湖心,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,什么都不见,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,叔同夫人大哭而归。”

  李叔同写给福基的信里,这样说:“但你是不平凡的,请吞下这苦酒,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,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、怯懦的灵魂。……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,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。……人生短暂数十载,大限总是要来,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,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,愿你能看破。”

  从这封信里,你读出了“慈悲”吗?或许,字里行间去意已定的“决绝”,远远超过“慈悲”。曾经如何深爱,这份离去的决绝便如何伤人。

  关于这一点,原配俞氏倒是更懂得一些。李叔同的二哥让她去寺院寻丈夫回来,她平静地说: 我们不去,因为他是不回来的。

  旧时女子,很难活得像她那么清醒明白,也许,是她早已习惯了等待和失望。

  弘一法师用了大约半年的时间去整理自己的财产和私物,将自己多年来视若珍宝的书籍、字画、折扇、金表都赠送给了友人,就连衣服也一件不留。

  在天津的祖产、在上海的房子,一桩桩一件件他都安排妥当。这位慈悲的丈夫在出家前曾预留了三个月薪水,分为三份,其中一份连同自剪下的一绺胡须托老友转交日籍妻子,并拜托朋友把她送回日本。

 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刘质平,他也不忘安排好继续接济他在日本求学的事情。唯独对于俞氏,他始终没有一言。即使多年以后,俞氏去世,他也没有离开青灯古佛去看她一眼。

  曾经的风流公子,如今的慈悲法师,竟对结发之妻绝情至此。

  1922年正月,新年的爆竹声还未歇,俞氏却撒手人寰。45岁,并不算太大的年纪,她生命的大半都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,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比往常更冷一些,可是她熬不过去了。

  家族认为她一生勤勉贤惠,为李家绵延香火,弘一法师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家送俗世的妻子最后一程。报丧的书信传到杭州,弘一正在庆福寺编著《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》。

  无常的是,那时赶上京绥铁路工人大罢工,杭州到天津的交通被阻断,弘一没有成行,继续编写他的佛学著作。

  俞氏凄凉入土,独守空房了一世,死后仍要独居一穴。

  李叔同出家的消息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和诸般猜测,新闻的爆炸性远远超过同年段祺瑞当上国务总理、孙中山辞去大元帅一职。

  世人大多无法理解,这位名满天下的文坛大佬,只是一时兴起吧?这个任性妄为的富家公子,如何受得了佛门清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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